人生百味

背影

    “清明时节雨纷纷，路上行人欲断魂。”

    有多少行人，直到这一刻才明白，那一日的目送，竟是终生的背影。

    似是春日最黏腻的苍耳，在欢乐洒满人间的同时，它就已悄悄地粘在人们的衣襟。危险处心积虑地悄无声息潜伏着、等待着。除夕夜仓库里的烟花哑了火，喜庆的喇叭唢呐声，在空旷的楼层中回荡。在新年到来前的最后一天，一扇大门关闭，他们被永远留在了冬天里。

    在那个空间里，你看着她，她和你说：“我要去。”平淡的语气，但你却看见她眼里坚定的火簇。挽留没有意义。这么多年，很多事情已不必诉之于口。电花火石之间，你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：我不想你离开我，我不想你走，因为那里很危险，我怕你回不来。他们没有你，也只是少一个医务人员。但我没有你，却是永远失去了一个妈妈，一个生命中最珍贵的人、最难割舍的人。

    她直直地看着你的眼睛，那些小心思都像是被突然夹住，你如鲠在喉。千万种理由，千万般不舍在舌尖缭绕，似是清醒似是糊涂，最后你笑着说：“妈妈，我支持你，等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你要在她心里留下你最美的样子，不让她愧疚。微笑着目送她远去的背影，你不知居然要用尽今生最大的勇气。

    妈妈的背影出现在前线的医院里，即使穿着厚厚的防护服，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只有背后的名字，但你仍然一眼分辨出了她。偶尔的视频通话中她急速瘦削的面颊让你明白：她过得并不好。

    你因为她取关了所有的娱乐博主，关注了十几个新闻微博。她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，只能偶尔偷闲给你打个电话。关于她，你只能从网上获得一些或真或假的信息。当她没时间与你说，也不愿与你说时，你就隐隐约约地明白了。在视频中，她只有惊鸿一瞥，便已经将所有的心酸苦楚倾泻，如洪水滔天，你难以忍受般弯下腰，紧攥着手机，久久不能言语。你看着她与天斗，与人斗，熬尽心力，费尽心血。在这一刻，生命似乎成了最轻的物品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，前线的状况已得到控制，医务人员们纷纷撤离回家。火车站排着两队，一队进，一队出。明明是同一个地方，却被那些金属怪物生硬地隔开，像是刻意划分的界限。

    那边是生之源，这边是死之宿。

    一路风景一行人，渐行渐去一路歌。那边的人明明身上带着三四个包袱，却是脚下生蝶，每跃出一步，都有一份春天生成。挺着腰背，抬头看向天空，眺望着远方，留下一个希望的背影，长歌而行。这边的人明明什么也没有带，却是千金负担，每踏出一步，都沾着潸潸泪水。苟着腰向死神屈服，低着头看向大地掩埋自己的痛苦，落下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，踽踽独行。

    你捧起了骨灰盒，樱花轻柔地落在头发上，像充满着温情与不舍的一个吻。死亡并不可怕，遗忘才是最终的告别。清风起，花瓣悄悄地飘下，目送你那伟岸的背影。

    （朱瑾惠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