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回老家打扫老屋,我在柴草下,又见着了封尘已久的那只捣臼。触景生情,儿时有关捣臼的记忆又重新倒回到我眼前。 那时,幼小的我倚在母亲的脚踝边,在昏暗的油灯下读着板壁上隐隐约约,而又有节奏和韵律的母亲的影子,听那从捣臼里迸出的咚咚声。母亲见我一副傻乎乎样,停下手中活抚着我的小脸蛋亲切地问:“怎么了,龙?”那一刻,我只觉得母亲的眼光好温柔,心中升起一种难言之情,我说:“阿妈,你舂米的影子好美。”母亲长松一口气笑了,一丝倦意立马在母亲的脸上逝去。 在油灯的伴随下,我走过了童年,在咚咚的捣臼声中看见母亲的影子愈来愈瘦,那月光下捣臼的声音也更凝重了。 当我能帮母亲干活时,就在母亲举起捣臼子的瞬间,把小手伸进捣臼把谷子搅匀,母亲的脸上露出月光般的笑,捣臼便随着母亲灵巧的手发出了更动听的音符,那不是一支真实的月光曲么,在幽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。 或许是那悦耳的捣臼之声吧,那时的月光也显得格外亮,轻盈地斜飘在母亲的背上,宛如一些薄霜洒在绿叶上,把母亲的瘦影子补缀得愈发楚楚动人。夏日里忽闪忽闪的萤火虫也随母亲那起伏身子一上一下,时明时暗,月光、萤火虫、母亲的影子和捣臼的声音,不正是一幅有声有韵有情有景的立体画么? 山村终于通了电,紧接着也有了自己的粮食加工厂,但母亲为了供我和弟弟妹妹读书,连一担谷仅需2角钱的加工费也总是舍不得花。一至晚上,母亲抖落了白天劳碌的风尘,依然端坐在捣臼边,佝偻着日渐瘦衰的身子,沉重地举起捣臼子,去舂那永远舂不完的米。不知多少回在梦中我被那如诉如泣、如啼如哭的捣臼声惊醒,我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,不能助母亲一臂之力。一次,我竟伤心得在被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。 还有一幅画面,记忆也特别深刻。 其时,每年的腊月二十五小年夜,家家户户都要做手工年糕。不管哪家做年糕,邻居们都会主动前去帮衬。一旦把蒸熟的饭团倒进捣臼里,大家便会轮流举起木杵,“嘿呵、嘿呵”地,有节奏地将木杵砸进捣臼中,因这道工序最累人,大凡都以年富力强的男人为主。而一旦饭团完全变粉团出捣臼后,一旁的婶婶嫂嫂们则大显身手。 年糕做出来以后,主人家便从方箩里拿出一些让周围的大人、小孩高高兴兴地品尝。我也几次尝过这种邻居“赠”的新鲜出炉的年糕,那又香又软又韧的味道,连现在也似乎感觉得到。 捣臼,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,但由它衍生出来那些亲情、乡情等情愫以及个中蕴含着的诸种深意,如陈年老酒,历久弥香,怎么也挥之不去。 (厉守龙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