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,对于生在江南的我来说,太过熟悉了。熟悉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我对它是没有任何感觉的,它的存在,在我的心里,就如同空气和水一样,自然而被遗忘。 “米”字,是我在生活中慢慢认识的,尽管它喂养了我这么多年,而我仿佛才刚刚认识它一样。对于米,竟感觉到那样的新鲜和亲切,仿佛新相知。 我有了要写“米”字的冲动,用心地写它,写下无数个“米”字,写在纸上,也写在心里。可是,要将“米”字写在纸上,最好是在黑色的纸上用纯白如玉的颜料去写,认认真真地,写得小小的,这样看上去就特别可爱,也特别容易让你想到那样小小的米粒,一粒一粒的。就是那些小小的米粒,填饱了我们的肠胃,也填饱了我们曾经的每一个日子。 看到“米”字,我最先想到的是老家厨房里的那口双眼大灶,灶上坐着两口铁锅,一大一小。平时,小锅炒菜,菜炒好了,再煮饭。寻常的农家日子,炒两三个小菜,煮一锅饭,过日子就够了。若是家里来了客,人多了,或是腊月里熬糖,就用小锅炒菜,大锅煮饭,煮一大锅饭。那时,煮饭的锅里会放一个“井”字形的木质锅架,用来蒸菜,蒸腊肉、香肠,蒸鱼、蒸鸡,蒸粉蒸肉、肉圆,也蒸鸡蛋羹。锅里放着木质锅架的日子,让人觉得生活幸福,内心温暖。 饭熟、菜好,端出菜来,透过木质锅架,看锅里的饭粒,一粒粒晶莹如玉,如温暖细碎的羊脂白玉。看到这些,我突然就想到了“米”字,一个一个写在锅架间的“米”字,那么多,写得那么认真。我真不想让母亲马上取走那个锅架,好留着它在锅里,让我多看一会,看那些写在锅里的温暖喷香的“米”字。 米有新米和陈米。夏收时,新收的米宜于煮粥。新米如年轻人,气燥势旺,得用小火慢慢熬煮。火候到了,水米交融,香气醇厚。经过小火慢熬的粥,是养人肠胃的恩物。陈米,原也是新米,被人放置得久了,就成了陈米。陈米是昔日黄花、人间弃妇,是闲坐说玄宗的宫女,再也不被人重视了。陈米黄了,变质了,生了黄曲霉素,成了对人体有害的东西。不是米变坏了,而是人忘恩负义,有负于一粒米。 米,可以做成米粉、米线、米面、炒米粑粑、米糕、糍粑、米团、炒米糖等等米食。米在做成这些之前,先要将米淘洗干净,奶奶说这是“漱米”。“漱米”两个字,典雅而文艺,我没想到米也会有这样高蹈的文艺范。 米在成为米之前是稻子,就像面粉在磨成面粉之前是麦子一样。我在想,米在成为米之前那丑丑的样子。米的前身是稻子。稻子成熟了,站在田里,低着头,人们说它谦虚,说它在深思,可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在看着脚下的一片田土,它在心里感恩,也许它有许多话要对脚下的土地说,也许它说的话已经被风吹散了。而在风送来的阵阵稻香里,我闻到了感恩的味道。 米不负人,人又怎能负于米呢。米温暖养育了我们,也许我们该学会感恩一粒米。 (章铜胜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