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卖——西瓜！”夏天一来，街头巷尾总能听到这样的吆喝声。第一个字拉得很长，声调高高昂起，在空中足足走上三拍，后两字短促有力，一拍定音。

    大姨种西瓜。她将西瓜放在三轮车上，歇在路边，车上搁一块硬纸板，上面写着：“危险甜，不甜不要钱。”

    八月，西瓜纷纷成熟。瓜田里躺满了一个个圆滚滚的西瓜，敞着大肚皮在晒太阳。经常有三三两两的村里人在边上田地里干活，大姨就吆喝一声：“来来来，吃个瓜。”大姨扬起右手，使出巧劲一劈，那西瓜“啪”一声从顶往下裂开了去。成熟的西瓜，根本不用硬劈，它鼓胀着果肉和汁水，正等着被赏识呢。

    几个人立马围拢过来，每人拿起一块就啃。手劈开的西瓜，模样粗野奔放，像山涧的溪水，没有齐整的形象，却唱着甜蜜的歌谣。鲜红的果肉、黑亮的籽粒、丰富的汁水，奔涌着、喧闹着进入喉咙。那份原生态的甜，带着沟渠边栗子果的狂野、麻雀的叽喳声，还有泥土的腥味、太阳的辣味，一股脑地席卷了庄稼人的身体。他们甚至顾不上吐出黑亮的籽粒，把肚子喂了个圆。

    大姨满足地笑着。

    摘回的西瓜，在运出去零卖前，大姨先这户那户地送瓜。一个村庄，就像一株西瓜藤，枝条纵横。那是情感的经纬线，每一丝，都值得呵护。

    大姨的西瓜，被老爸的小三轮运到我家。老爸开始送瓜。他和大姨一样，有什么东西肯定先想到别人，还一再教导我们：“自己吃落粪缸，别人吃传四方。”老爸把他认为最好的瓜挑出来，一个个送人，留下一两个给我们吃。

    说到挑西瓜，那真是一门学问。大姨自有妙招，她告诉我们：一是可以拍一拍西瓜听声音，西瓜发出“嘭嘭”的声音，里面的瓜瓤似乎在微微振动，那一定是又甜又沙的西瓜；二是可以看外观，瓜尾开花的地方收口小，“肚脐眼”凹进去，瓜皮的颜色比较深，就是好瓜；三是可以用手摸，如果瓜的表面不大光滑，就是成熟的瓜。

    取得真经的我，总想一试身手。走过卖西瓜的摊，我会忍不住停下脚步，装模作样地开始挑选，却总是不得要领。

    晒得暖乎乎的西瓜，自然没有冰冰凉的好吃。那时没有冰箱，家门口的井就派上了用场。拿一只打水的木桶，将西瓜搁进去，把木桶慢慢放入井底，再用绳络固定，西瓜就妥妥地悬挂于这大自然的冰箱中。

    晚上，一家人忙完农活，把木桶提出水井，木桶里的水洒在门口。

    然后，就是切西瓜了。取出案板，认真端详着西瓜，摸摸它的脑瓜尖，开始切瓜。就算切瓜人经验再丰富，切出的瓜也不可能片片均匀。此时，眼尖的总是孩子。只需看一眼，就能选出一块最中间的，籽少果肉肥的西瓜，开始了美美的享受。西瓜的汁水滴在衣服上可不好洗，于是，尽量把身子往前倾，弯成虾米状。每次，我都舍不得猛吃，总是一口口地慢慢咬，想尽可能地拉长幸福的感觉。

    风徐徐地吹过，那片西瓜被我咬成了一个个小月牙，正微微地笑呢。清凉的笑声，多么像夏天的情话。它落在时光里，就像大姨的吆喝声挂在瓜田的藤蔓上。

    （王秋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