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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8月11日     收藏 打印 推荐 朗读 评论 更多功能 
半截蜡烛
2025-08-11

    文/谢云

    (接上期第4版)

    6

    这幢三层简易楼外加小院是独立出去的,申屠东阳住了三十多年。租住十年后顺手买了下来,拿二十多年的积蓄及少量按揭。现已成旧房危房,电路水路老化,动不动停电漏水。前年村上要奖励他们父女俩一套四室一厅的新楼房。但申屠老人执意不要,说老房子接地气,住着挺好;再说自己老了,养花种草、养鸡圈鸭图个自在;又不是钉子户,不影响花园村的整体规划,修修补补没问题。但他心里清楚得很,拿囡婿的命换套新房,住进去是什么滋味,只有自己知道!

    然后,村里就以同专家为集体而死,给予一百五十万元的抚恤金;申屠跟女儿商量后同意了,却将这笔钱全额捐给花园外国语学校建数字化教学大楼。而且他悄悄提出承建商必须是自己看准的人。邵总笑笑说,老伙计,你怕是想选新囡婿吧。

    其实,在他内心深处缠着更大的死结:当初四个人合资办厂,正当制出的蜡烛出现滞销时,自己撤资打了退堂鼓。他将独轮车改装成便于走街串巷的宽帮车,然后摇身一变从此当起了瓜果蔬菜批发零售的小商贩。不过,时常拐进蜡烛制造车间,免费将各种蜡烛提送到客户手上。

    花园人经几十年努力奋斗,现在的花园村在综合势力上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全国“第一村”。有些事是没法走回头路的。试想一下,若当初不是因为妻子病故并抛下遗婴,若当初再咬咬牙不撤股,若当初……然而,天下所有的“如果”都是自设自选的。而且,往往很微弱的那个“如果”就会让你错悔终身!

    他因此在内心深处常常自责,每每收到村工会送来的福利,就百般推辞。但福利面前人人平等,他没法拒绝;每当遇到邵总或接到邵总电话叙旧总有几分不自在,转而希望女儿囡婿好好工作,为花园村的发展多做贡献,借以减轻自己内心与日俱增的歉疚。

    自从囡婿走后,他将那半截蜡烛锁进当年为娶妻打的高低柜抽屉里(尽管很笨很旧),怕女儿见物伤心。但越上锁的东西外孙越好奇,竟拿了工具给偷偷撬开,除半截蜡烛外就是个破旧笔记本。中元节那天,他叫囡婿开车送自己走了趟白鹤殿,路上囡婿那句“其实现在叫出租车放便得很”听上去很不舒服,便支应车停在山脚下。他不想被打扰,只想跟亡妻说几句话。2024年是甲辰龙年,自己的本命年,满72岁;妻子30岁走的,在“那边”等了自己42年,太久了!这辈子欠她,也欠花园村太多太多,活时背着累死后也遭罪。

    浦婻在家休息,单位给准了两个月产假,但她说由父亲伺候恢复得快,争取尽早回公司,她经手的别人弄不转,项目年底评估,不敢拖!关键是,好友跟她透了底,年后公司人事变动,拟提拔她当部门经理。父亲自然高兴,却压不住舌根问了句:“那个闯祸的搡你闯了这么大的祸,你咋想的?”浦婻缓了缓说:“这事千万别让老赵知道!”

    两双眼睛短暂对视着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阿爸口子多唉,细个都冇备呃,侬和他……呃生计过得落扣来?”父亲又忍不住表达出久窝心底的担忧。

    “弗晓得喔。熬一天算一天。”看着父亲拾掇碗筷转身,浦婻装出无所谓,起身上楼;只是没挪几步,从客厅传来“咔擦”声。

    浦婻急忙停稳脚步。见父亲半跪在地上,老碗和瓷盘已摔成碎片,她随嘴跟了句:“阿爸您又不小心了?”

    “冇备事咯冇备事咯,骨质增生嘛,人老嘛都这害咯。”见父亲笑得那样自然,她的嗔责也就没什么不自然的了。

    赵蒿巷从妻子出院回家也勤快了,几乎每晚必归。如此反差给人造成的错觉是,他先前对这个家有躲避的成份在。那么他会躲避什么呢?还是躲避谁呢?除开新囡婿对全新的家庭环境有所不适外,好象也找不到能搪塞的原由来。

    但几天后就有点不对劲,就在白露节的那个半夜,楼上摔茶具的声音惊动了老人,尽管很轻很轻。其实这些日子老人情况很差,几乎到了整宿失眠,但他强忍住瞒着家人。早上收拾屋子才发现,客厅沙发上有套枕过的《花园邵氏宗谱》,半床毛毯耷拉在地板上,茶几下有只撕开没用过的避孕套;很轻很轻的呜咽声从楼上传来。

    当父亲的,亲历了四十多年孤苦折磨,自然理解女儿的酸苦,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。他似乎听到亡妻在那头嗔责道:老头子啊,小外孙没了,你得操心好咱们的女儿呀!要是偷懒,你别想进我这门坎!

    老人心里打了个冷颤——其实还不到十月,可他总觉心里冷,动不动有股寒气袭来,令他周身抽搐不止(他知道,病症在急剧恶化)。新囡婿很少在家吃饭,不像小雨桐他爸,尽管比赵蒿巷忙但总还能跟家人聚顿早餐。学校刚开学,雨桐升入花园外国语初中,吃住都在学校。父女俩的生活,竟莫名其妙地回到几十年前的样子。

    7

    虽已入秋却仍高温不退,烤得梧桐叶大片大片地黄,大片大片地落。浦婻下楼散步,难得有这心情。她踩双十公分高的细跟丁字凉鞋(忽然想穿了,自怀雨桐就锁进鞋柜里),身着双襟丝绒香榧黄旗袍,还那么贴身,斜影长长地泄在厚厚的桐叶上;她大口大口地吮吸小西风,长长的乌发时不时被凉风抚弄到红黄隐隐的面颊上。赵蒿巷昨晚回来,亲口跟自己说,工程已结,等钱到手就补办婚礼,好好过日子,四十多了才明白“爱情”啥滋味。

    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,她的身体复元较快。上午跟公司打去电话,准备明天去上班,其实已被催促过几次,尽管那是暗示。

    《别亦难》的手机音乐打断了她难得的好心情。电话里父亲讲话支支吾吾问她晚饭想吃啥?她说随便好了。她忽然觉得父亲这几天要么婆婆妈妈,要么沉默寡言,要么自言自语谁都听不懂,很难说谁烦着谁了。

    几乎放下电话的同时,一辆全新深红色轿车迎面停在浦婻脚下;赵蒿巷笑迷迷地跳下车,说新买的婚车,上眼不?绿牌照的卖了。浦婻看了看五位数字的蓝牌照,心里明白,他怕再刺激儿子雨桐,尽管他使出浑身解数解释当初选定那个“忌日”为牌照并非故意,但TG正是雨桐生父的姓和名的首个拼音字母他没法说得清。

    晚上,赵蒿巷终于底气十足地改口叫了声“爸爸”。虽说简简单单,三个人总算坐拢吃了顿晚餐。老人抽动嘴唇好久没开口,忽然说花园学校明天开学典礼,邵总电话叫自己上台讲几句,说说花园人的创业史,还有花园精神。“史”是实打实的,以前老讲;这回让讲“精神”,赶鸭子上架嘛。明天8点来车接,夜里得翻翻那套书。

    赵蒿巷说自己粗粗翻过,很受启发。说话间掏出两张储蓄卡推过去,说各三百万,半辈子赚的,婚房你自己选;这房该换了,听说年底要深化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;顺带有个请求,雨桐能不能改姓赵?赵家三代单传,尽管时代变了,但也不能绝后啊!

    “可,这名是他爸生前给娃起的,这样一来,我咋跟老同交代呢?”浦婻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,很是为难地看看父亲;父亲抽搐着嘴唇说:“先罢罢起,独立以后,再……呃再做主意不迟!”

    赵蒿巷本想说,等娃长大了身份证就难变更了,听老人态度这样强硬,也不好说什么,上楼前又折回来,拿起另张卡擩自个兜里。

    浦婻上楼,突然余光落在楼梯下内墙挂着的临摹画《最后的晚餐》,却不知啥时候被墨汁涂成了黑纸。老同去世那段日子,自己信手涂成的铅笔画,到现在也觉得莫名其妙,就像把手机音乐设成《别亦难》同样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“这闯祸的,真让人……唉!”浦婻捂了捂香奈儿手包里那张卡,扶梯上楼时跟父亲嘱咐道:“明早上班早,我俩外面吃好了,好长时间没吃公司门口那家油条了。阿爸也早点睡,明天就顾不上您了。”

    “晓得,活灶清理好便眠熟,噢,侬个半支碌烛摆侬老地方,冇备锁过,只恐万一尼。”

    天空出现了“丁达尔”效应,像东山顶无数束烛光挤破云幛射向大地,这是清早难得的天象,满地清霜显得那么肃穆,赵蒿巷萌生出某种预感,莫名其妙地心慌,他按了按喇叭。浦婻出门前朝父亲屋子看了看,顾不上多想。

    刚打开车门,手机传出《别亦难》,是父亲的。但说话人自称是白鹤殿公墓管委会,你家老人在墓上,估计是昨晚来的,手里攥着半截蜡烛,独独靠在你妈碑上。请你们把老衣给带过来,商量老人后事,得赶在12点前。

    这电话如睛天霹雳,砸在两人心上没了反应。老衣?哪想到老衣啊!只记得父亲身体有些变化,但也不至于这样!才想起昨晚父亲暗示过“没上锁”及“只怕万一”。浦婻转身直扑高低柜,打开抽屉,半截蜡烛不见了,只剩个破旧笔记本,首页写着“蜡烛精神就是花园精神”;第二页夹着两张医院诊断书,一张结论是阿尔兹海默症,另张结论是肌萎缩侧索硬化症,分别是2023年底及2024年3月给出的;中间夹着两张献血证明,日期分别是今年4月及8月,血型正是Rh型!

    浦婻双手颤抖,胸口一股闷气碾压过来;她只觉天眩地转,撕心裂肺,赶紧趴近桌面。

    “噢,您……您……您好!”赵蒿巷见胖姨打球路过,舌根在“嫂”与“姨”间打转,只怨他平常迎面多招呼少,

    “哟?是不是你家老爷……”胖姨似乎猜出几分但又不太确定地问。

    赵蒿巷上前拦住胖姨,突然屈膝鞠了三个躬:“老衣还没办,不知哪家店里有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不知道?年前办的,说你们忙叫俺参谋的,放高低柜了。”胖姨颇感惊讶与不解,边进门边说:“进呀,这事还得我主事呢。唉!”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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